几乎所有人在上小学的时候都见过历史课本中北京猿人的照片，我也不例外，那时老师会满带着自豪的口吻告诉在座的每一个人，我们是北京猿人的后代。即使照片上的北京猿人眉嵴前突，颧骨高耸，还龅牙的样子并不好看，我依然对他印象深刻，并为此感到自豪，陶醉于对祖先们的归属感，同时也为已经知悉了自己的来源感到满足，长大后再也没有深究过“我们的祖先到底从哪儿来”问题的答案。
课本上的北京猿人长这样
直到最近，我在《自然》杂志上读到《中国正在改写人类起源学说》的文章，题目就一语中的给我敲了一闷棍，过去的教育给我建立起来自豪变感成了耻辱感，可想而知我的震惊程度。文章告诉我，中国人压根就不是什么猿人的后代，而源于一位共同的幸运的非洲老祖母。
中国人的祖先是北京猿人的说法从哪来
北京猿人，出自北京市西南郊周口店附近的一处洞穴堆积中。这处堆积是1921年发现的，1927年起进行发掘。万万没想到的是，考古学家从毫不起眼的周口店陆续挖掘出石器、用火的遗迹到完整的猿人头盖骨。在此之前，考古学家已经发现了欧洲的史前人类——13万年前的尼安德特人的头骨和四肢骨骼，北京猿人大发现把人类的历史往前延伸了50万年，因此全世界都震惊了。
北京周口店北京猿人遗址，目前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
更为骄傲的是中国人自己，几乎每个人都倍感荣耀。那时候的中国人正处在一段屈辱的历史中，急切需要民族认同感来增强自信。应该说中国人的起源在二十世纪前半叶不止是作为探求人类奥秘的科学任务而出现的，还伴随着浓郁的政治色彩。
晚清时，昏庸无能的封建统治气数已尽，在西方列强大举入侵中国，民不聊生的情况下，中国人“西来说”十分受欢迎，一是法国汉学家拉克伯里的观点——古巴比伦是世界文明发源地，中国人种和文明也都来自于此；二是有贺长雄等日本学者提出的，中国人种来自帕米尔—昆仑山。一方面革命斗士正在迫切推翻满人统治下的清王朝，同时生活在穷困潦倒中的老百姓对政府的懦弱感到愤懑，而高大的西方人正代表着强大、先进的生产力，中国人“西来说”恰好符合了时代的需求。东、西文明都来自西方，中国同洋人一样都是战斗民族，“排满”建立工业化的国家是顺理成章。
古巴比伦遗址位于巴格达西南90公里处，是世界著名的古城遗址，盛传的“空中花园”被列为古代世界七大奇迹之一
北京猿人的发现使得“土著说”彻底取代了“西来说”，这不仅得利于中国陷入了抗日战争，需要有归属感的民族精神来支撑整个风雨飘摇的社会，还有原本十分流行的“古巴比伦-昆仑山”起源的观点存在诸多瑕疵，受到了西方学者的猛烈抨击。自然而然的“土著说”成为了主流，难以否认的是它既是当时科学背景下的产物，也十分贴合历史需要。
3、有趣的分子钟
我们是北京猿人后代的说法在中国经久不衰，一代又一代人为此感到自豪，然而这个信仰的乌托邦在一次技术革新后趋于瓦解。
上世纪60年代，全世界的考古学界基本还处于化石和石器研究占主流的阶段，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的艾伦·威尔逊率先提出了蛋白质生物钟模型——他认为每个蛋白质都是一个生物钟，只要测出两种动物体内的同源蛋白质分子差异，就能推断出两者分开的确切时间。在这个模型下，威尔逊测出了人和黑猩猩分开的时间是500万年前分家的，这与当时以化石为参考的考古学家的2000万年前分开的结论严重不符，因此威尔逊受到了猛烈地抨击。但他并没有气馁，蛋白质的确存在一些瑕疵，他坚信不是蛋白质，也一定有别的充当着分子钟的角色——那就是DNA。
五万年前的丹尼索瓦人小指骨，可以使科学家绘出整个基因图谱，仅需要50毫克骨碎片，就可以测出中国人的古DNA
DNA，遗传物质，人类正是依靠DNA才将自己的性状一代代流传了下来，一般来说，DNA复制非常精准，但是难免也会出一些随机的错误，如果错误恰好被自然环境选中就会保留下来，这也正是达尔文进化论的精髓所在。精妙的地是，DNA出错的概率在一个生物中是相对恒定的，并不受生理、生存环境的影响。因此已知两个生物的DNA差异，每一代恒定的出错率和生育年龄（例如25岁），就很容易算出生物间的时间差，并且DNA比蛋白质更稳定，不受过多环境影响，这正是威尔逊求之不得的生物钟。事实证明，经过DNA验证，黑猩猩距离现代人600-700万，威尔逊的蛋白质方法测出的时间是差异最小的。
4、我们都有一位非洲老祖母
有DNA技术的加持，所有的问题都变得迎刃而解了，1987年，三位美国的科学家对各地现代人群的线粒体DNA进行分析后，提出“非洲起源说”（也称“替代说”、“夏娃理论”），即所有现代人都是20万年前非洲一位女性（被称为“非洲老祖母）的后代，而这一支系之外的其他古人类都在进化过程中灭绝了。自然地，北京猿人也灭绝了，我们当然也不会是北京猿人的后代。
如今的研究显示，现代人的历史约为20万年，然而早期的人类演变成我们这样可远远不止20万年，最终成为我们祖先的智人，是历经了千辛万苦地打怪升级才最终站在了食物链顶端。前文提到的欧洲人的史前人类，尼安德特人便是被智人战胜的人群之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智人经过多次打怪升级最终成为了现代人的祖先
其实，在几百万年前的陆地上，产生多个早期人类文明，无论北京猿人、云南元谋人、尼安德特人抑或是智人都是其中之一。然而自然环境的严酷，适者生存的原则在任何时候都试用，他们在抵挡气候、环境、饥饿中已经筋疲力竭，可能还要面对为争斗地盘和交配权而相互杀戮，最后在经历上述所有艰辛后，因为身担着传播文明的重任，必须要一刻不停地繁衍，争取留下一儿半女。而仅气候一项，在过去的200万年期间，地球就有过20次冰期，每一次的环境变换对这些早期人类来说都是灾难。很不幸，很多早期的人类都灭绝了。而我们祖先智人坚强地将DNA流传到如今，并将文明的火种遍及各个大陆，实在非常令人感动和骄傲。
曾有科学家研究智人的繁殖后，推断他们的性行为比我们想象的大胆开放得多，当然这也是必要的，我们祖先的这些行为在人类基因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说到智人的打怪升级，就不得不提，他们进可攻退可守的策略了，开玩笑，那时的智人当然没有熟背各种兵书，有一系列作战方针，他们总体策略是不断地尝试。每一次间冰期，气候都非常炎热，生活在非洲的智人们也被热得难以忍受，可能和我一到夏天就觉得命是空调给的感受类似。这个时候，智人往往就会发生大迁徙，向欧亚和美洲大陆上移动，然而依然很不幸，前面的很多次迁出非洲的先行军都灭绝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祖先始终是那位非洲老祖母的原因。
现代人的祖先一直选择留在了非洲，直到7-8万前，他们开始出走非洲，待在一个地方，很可能是中东，等待机会将自己的种子撒播全世界。在广撒种的过程中，智人们对当地原住民采取“抢你地盘，睡你女人，杀你全家”的流氓行为，形成了“取代人群”。
“走出非洲”模型认为，现代人的祖先起源地东非，大约8万年前开始走出非洲，逐步扩散到其他大陆，取代了此前已经在欧亚大陆上生存的尼安德特人。图中的KYA是“千年前”之意
沿着运河向西走得一波与尼安德特人发生基因交流，尼人与除非洲以外的现代人约有1~4%的基因交流；向东走的群体，与丹尼索瓦人交配，丹人与东亚人约有0.2%的基因交流，与南亚诸岛人（包括几内亚和澳大利亚）约有4~6%的基因相似度。智人们遗传得到的尼人和丹人基因主要是他们适应当地环境的部分，例如皮肤、发色和免疫系统等，例如西藏人适应高原气候的基因就来自于丹尼索瓦人。大约5万年前，取代人群开始扩散。还有一批没有走出非洲的智人，就在当地演变成了现代人，因此，非洲人并没有尼人和丹人的交流。
尼安德特人，一群生存于旧石器时代的史前人类，曾经广泛分布于欧亚大陆，在距今大约3万年前消失。图为尼安德特男性复原图
说到这，似乎已被我们忘记的北京猿人，很不幸，他们对中国人并没有任何基因贡献。
5、中国人不是北京猿人的后代
即便有了基因的证据，部分中国学者在民族自豪感面前非常为难，坚信现代东亚人种是独立发展而来。他们依托化石为证据，认为中国出土的人类化石有一些共同特点，如上面部低矮、面部扁平、鼻区扁塌、上门牙靠近舌头的那面呈铲形等等。尤其在6个北京人猿头盖骨中，4个有印加骨（顶骨和枕骨之间的三角形小骨），而在欧洲、非洲的化石中没有出现过这种构造。同时，在中国发现的直立人同智人化石间有着很多相似之处。这些都表明东亚人种发展有其连续性，其间没有演化链条的中断，也未被外来人种大规模替代；只是在进化过程中，东亚人种和外来人种有过少量融合，但这种“杂交”仅是“附带”的，不起主要作用，这个观点叫做“多地起源附带杂交”。
直立人和智人的头骨对比
尽管没有DNA证据，“多地起源派”认为古DNA对自己有利，现代人和尼人有过基因交流正好说明，非洲智人并没有将其余的古老人类都消灭掉，古老人群依然衍生了下来。“取代派”也拿尼人做例子，认为古DNA证明尼人不是现代欧洲人的祖先，是进化死胡同，亚洲人也不例外。
但无论怎么说，中国学者依靠化石也好，还是辩论也好，得有DNA支撑能让人信服。
然而，日至今日，我们依然没有提取出古DNA，中国的学者们把目光转向Y染色体，一项对中国汉族人群Y染色体的研究则表明，现代人在1.8—6万年前进入中国，东亚原有的古老人类对现代人群没有任何基因贡献。复旦大学的金力教授在2001年时，也做了类似的研究——想要证明东亚人有独立的起源。
他们收集了并研究了来自东亚乃至整个亚太地区的12127个Y染色体后，发现，所有标本中的3个Y染色体都是由现代非洲人体中同样位点的3个Y染色体衍生的，现代东亚人种起源于非洲的观点，由此在遗传学上变得确凿无疑。
“人类走出非洲”Y染色体上证据：通过研究世界各地的男性Y染色体上的遗传标记，例如M168和M89，遗传学家可追溯古人类的迁移路径，以及男性的起源，通过大量观察现代人的遗传标记，科学家可以构建进化树，并确定各个人类世系的大致起源年代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北京猿人的确曾经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留下过足记，但是很不幸他们在环境演变中逐渐灭绝了，并没有成为中国人的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