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既是冷战的产物,更是全球化的产物。本文以年代为划分标准,从技术创新、商业创新和制度创新三个维度入手,系统梳理了互联网50年发展历程各阶段的关键事件和节点,总结了各个阶段演进的基本规律与内在逻辑,说明了一部互联网史就是一部人类扩展互联的文明史。在技术、商业、政府和社会的互动与博弈中,互联网发展之路,既是时代的必然,也充满了偶然。本文希望通过总结历史经验和教训,为正在到来的智能物联时代全球面临的机遇与挑战提供启示和警示。
2019年是互联网诞生50周年(更确切地说是互联网的前身——阿帕网),互联网50年(1969-2019)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全球性史诗,是一场席卷全球所有国家的人类新文明浪潮。
可惜迄今为止,全球互联网史基本上还是一部美国史,延续了20世纪90年代所形成的叙事框架。尽管美国是互联网的诞生地,也是互联网商业化的策源地,以及全球网络治理的中心,并在全球互联网50年发展历程中至少前30年占据了绝对的中心地位,然而时至今日,全球互联网格局早已今非昔比。
雨果说:历史是过去传到将来的回声,是将来对过去的反映。系统回顾互联网50年,总结经验和教训,无论对我们迎接当下的挑战,还是面向未来的抉择,都有着特别的意义。
互联网是个一直在快速发展演变的复杂综合体,从不同历史时期和不同层面,可以有不同的阶段划分。互联网史包含技术史、商业史和社会史,还有治理史和新媒体史,等等。因此,几乎每一位学者都有自己的研究和划分方法,迄今难以统一。
由美国国家研究委员会编著的《资助革命:政府对计算研究的支持》(1999)一书,将互联网的发展划分为4个阶段:早期阶段(1960-1970)、阿帕网(ARPANET)扩展阶段(1970-1980)、NSFNET阶段(1980-1990),以及Web的兴起阶段(1990-)。罗伊·罗森茨韦格(Roy Rosenzweig)的文章《巫师、官僚、勇士和黑客:书写互联网的历史》(1998)与詹内特·阿巴特(Janet Abbate)的著作《发明互联网》(1999),为互联网史的编写提供了标准的模板和叙述大纲,即从追溯阿帕网的创造用以描述上世纪60年代早期的“分组交换”(即包交换)网络想法,到电子邮件的诞生、瑟夫和卡恩的TCP/IP协议,以及互联网的商业化。
阿巴特追溯了从ARPA的基础技术发展到万维网的创建这一阶段技术的发展历史,以及网络用户和机构对技术的社会塑造方面的作用,分别描述了20世纪60年代网络思想和技术的发展,70年代互联网程序的价值和多样性,80年代互联网标准的完善和90年代互联网适应私人商业运作的整个互联网早期发展过程。体现了技术的复杂性以及为了适应不断变化的技术变革出现的不同利益集团间相互支持和协作的新型组织形式。
作者认为,正是互联网创建时的高适应性的网络体系结构和非正式的包容的管理风格使互联网可以适应将来不可预测的环境,以及对企业和通讯行业产生革命性变化。
维基百科的互联网历史年表则将互联网史分为三个阶段:
(1)早期研究和发展(1965-1981);
(2)合并网络,创建互联网(1981-1994);
(3)商业化、私有化和更广泛的接入,形成现代互联网(1995年至今),该阶段又可分为Web1.0、Web2.0、移动互联网三部分。
威廉·斯普瑞(William Aspray)和保罗·E·塞鲁齐(Paul E. Ceruzzi)从商业维度描述了互联网的历史发展,以及它对美国商业的影响。在他们看来,这段历史始于1992年,美国国会首次允许学术、政府或军事用户之外的人使用互联网。约翰尼·赖恩(Johnny Ryan)将互联网的历史(截至2010年)粗略分为分布式网络观念、扩散、新兴的环境三个阶段,第一阶段考察了网络出现的概念和背景;第二阶段追溯了网络技术和文化是如何成熟的,包括网络社区的形成、万维网的发明和互联网商业化的繁荣与萧条;第三阶段展示了Web2.0以来互联网如何改变了文化、商业和政治。
拉斐尔·科恩-阿尔马戈尔(Raphael Cohen-Almagor)将互联网发展史上的“里程碑”作为分界依据,具体分析了从互联网是如何由1957年的高级研究计划局(ARPA)发展而来,以及早期的互联网(1957-1984)是由美国的研究机构、大学和电信公司设计和实施的,这些公司对尖端研究有远见和兴趣;到互联网随后进入商业阶段(1984-1989),这得益于主干网路的升级、新软件程序的编写和日益增多的互联国际网络;20世纪90年代,当具有不同操作系统的企业和个人计算机加入通用网络时,互联网大规模扩展到全球网络中;社交网络的即时性和日益成功,使网络用户能够共享信息、照片、私人期刊、业余爱好。
此外,哈佛大学帕尔弗里(John Palfrey)教授则将互联网监管按照年代划成4个阶段:开放互联网阶段(1960-2000);拒绝访问阶段(2000-2005);访问受控阶段(2005-2010);访问争议阶段(2010-)。马丁马歇尔商业管理教授谢恩·格林斯坦(Shane Greenstein)在《互联网如何商业化:创新、私有化、以及新网络的诞生》(2016)一书中重点描述了20世纪90年代互联网私有化之后到2003年左右这一时期,互联网的创新和商业化在产业结构调整中扮演的角色,作者将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SF)接管互联网视为新的时代开始,1989年左右开始的私有化则最终导致了政府管理的结束。
那么,对于一般意义而言的互联网史,究竟如何划分才较为科学、恰当,是值得思考的问题。一段迄今为止50年的历史,完全可以站在一定历史高度,相对开阔地进行考察。这样一段长度的历史,核心在于其存在相对的科学性和解释性空间,能够更好地分析和解释互联网发展的基本规律和内在逻辑。
经过比较分析,本文最终选定以年代划分全球互联网的发展阶段。主要原因在于:
2.能够基本契合技术和产业的发展和演变周期,事实上,十年一个周期比较吻合一代代技术变革的周期长度;
3.能够概括和突出产业发展不同阶段的主要矛盾和主要特点;
4.能够恰当合理地分析问题和解释基本现象;
5.在中国与全球互联网之间,具备一定的通用性,能够基本对标,方便比较;
7.能够充分吸收和继承历史上诸多认可度比较高的划分方法和约定俗成的名称,比如Web 1.0、2.0,移动互联网等。
综上所述,本文将50年全球互联网发展史加上史前10年和21世纪20年代开始的10年,每10年一期,划分为七个阶段:
第一阶段,20世纪60年代的基础技术阶段,以计算机广域网和数字通信技术的成熟为标志,尤其是包交换技术的突破,为互联网前身——ARPA网的诞生奠定了基础;
第二阶段,20世纪70年代的基础协议阶段,最大的突破就是TCP/IP的诞生,使得不同计算机和不同网络之间互联成为大势所趋;
第三阶段,20世纪80年代是基础应用阶段,全球各种网络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并且通过电子邮件、BBS和USEnet等应用的普及,促成了互联网在全球学术界的联网,TCP/IP和NSFNET成为协议大战和网络大战的胜出者。
上述三个阶段,包含史前阶段,是互联网商业化之前孕育、积累和完善的30年。没有风险投资,没有一夜暴富,互联网故事大多平淡乏味,缺乏轰动效应。然而正是这长达30年的“寂寞期”,积蓄了互联网厚积薄发的巨大能量。
第四阶段,20世纪90年代的Web 1.0阶段,主要是万维网(WWW)的诞生和商业化浪潮,推动着互联网走向大众,以浏览器、门户和电子商务等应用开启了互联网发展的第一次投资热潮;
第五阶段,是21世纪头10年的Web 2.0阶段,主要是博客、社交媒体等兴起,网民成为内容的生产主体;
第六阶段,是21世纪10年代的移动互联阶段,随着智能手机全面崛起,移动互联网成为全球互联网新一轮扩散的主力军,更加深入地改变着人们的日常生活;
第七阶段,就是21世纪20年代开启的智能物联阶段,随着5G应用的展开,全球将进入万物互联新阶段。
显然,以10年为一个阶段进行年代划分也不尽准确,肯定会出现某些错位,甚而有固化和武断之嫌。比如作为Web 2.0代表的博客在2001年“9·11事件”中已开始崭露头角,但真正体现大众公认的内涵则要到2004年,从2000年开始计算显然过早。再如智能物联时代,其实从2016年李世石大战阿尔法狗事件开始,人工智能就已成为全球热点;虽然人们将2019年称为5G商用元年,但真正奠定智能物联时代基础的5G要形成大规模商用,恐怕还要等到2020年之后。不过,上述偏差并不影响对全球互联网50年历史整体的分析和研判,这种新的阶段划分将使得整个互联网历史更具概括性和条理性,具有比较清晰的体系。
一部互联网发展史,本质上就是一部创新史,是技术创新、商业创新和制度创新等三个层面相互交织、相互促进的联动过程,最终形成一部网络时代的人类文明进化史。在不同历史时期,三个层面的创新分别呈现出不同的重要性。
整个互联网发展历程,前30年主要由技术创新引领,后30年商业创新转变为绝对的主角,最近10年,制度创新的重要性日渐凸显,成为最大的能动性。
计算机网络史前阶段:20世纪60年代之前
在网络诞生之前,很多富有远见的思想家和先驱已经做出了探索与努力。美国作家马克·吐温(Mark Twain)1898 年就已在其短篇小说《起源于 1904 伦敦时间》中描绘出了如今人们认知的“互联网”雏形。故事中一位叫 Clayton 的军官被法院指控为谋杀嫌疑犯,而他谋杀的人,就是发明了“电传照相机”的 Szczepanik。电传照相机会与电话系统关联起来,使身处世界不同角落的人相互看得见、听得到。在世界范围内,每个人发布的共享信息可以被所有人同步获取。
图书馆学创始人之一、比利时人保罗·奥特勒(Paul Otlet),是最容易被美国网络历史学家所忽视的先驱人物,他在1934年就已经勾画了一个全球计算机网络的草图(称之为“电子望远镜”),允许人们浏览和搜索数百万链接起来的文档、图像、音频和视频文件。在他的描绘中,大家可以使用这个设备向其他人发送信息、共享文件甚至组建在线社区。这个系统名叫“réseau”,翻译过来就是“网络(network)”,或者“环球网(Web)”。《连线》杂志原主编凯文·凯利(Kevin Kelly)说,“这是超文本的蒸汽朋克版”。
另一位提出类似网络概念的是英国小说家赫伯特·乔治·威尔斯(H.G. Wells):“任何一个学生,不论他在地球的哪一个角落,都能够随时坐在他书房里的投影仪边,阅读所有的书和文件,这些投影和原件一模一样,毫无二致。”在1923年的《神一样的人》(Men Like Gods)中,他想象了一个乌托邦式的未来,人们几乎完全凭借无线电话和语音邮件沟通。1937年,他提出了“世界大脑”(World Brain)的概念,将人类所有的知识通过缩微胶片保存在一个巨大的银行中,通过飞行器免费提供给用户使用——此概念当然需要等待微芯片的发明之后,才可能真正实现于当今的互联网。
美国互联网先驱们更愿意将致敬献给范内瓦·布什(Vannevar Bush)。1945年,布什在7月号《大西洋月刊》(Atlantic Monthly)发表论文《诚如所思》(As We May Think),提出了微缩摄影技术和麦克斯储存器(Memex)的“个人图书馆”概念,开创了数字计算机和搜索引擎时代的新理念,启发了很多计算机和网络领域的先驱们,后来的网络、鼠标、超文本、超链接等计算机技术的创造,均受到这篇具有时代意义的论文启发。因此他被尊为“互联网先知”。
1947年贝尔实验室制造出第一个晶体管。1958-1959年,杰克·基尔比(Jack Kilby)和罗伯特·诺伊斯(Robert Noyce)分别发明了锗集成电路和硅集成电路。1969年,最早由肯·汤普森(Ken Thompson)、丹尼斯·里奇(Dennis Ritchie)和道格拉斯·麦克罗伊(Douglas McIlroy)在AT&T的贝尔实验室开发的UNIX分时操作系统诞生。先驱们心心念念的网络开始从梦想接近现实。而促成互联网诞生的最大事件,当然是1957年苏联发射了人类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Sputnik。这是给美国上下带来巨大危机感的“卫星时刻”。作为响应,美国国防部(DoD)组建了高级研究计划局(ARPA),开始筹集充足的资金,面向大学和科研体系为军事领域孵化前沿的科学技术应用。这是互联网得以诞生的根源。
一部人类史,也是一部传播与互联演进的历史。互联网的诞生,首要的驱动力,就是人类传播和互联的内在驱动力。进入20世纪,人类科技发展进入一个全新阶段。尤其在二战之后,计算机和通信技术的发展,为互联网的诞生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但是,催生历史重大创新和变革的除了人们渴望互联、需要通信和加强沟通和传播的内在需求之外,非常规的需要也可能是重大的推动力。对于互联网来说,冷战的军事需求显然是不可忽视的因素。美国政府因为冷战需要而建立起来的ARPA,创造了一种全新的军事机构与高校之间联动的开放机制,也是互联网能够在60年代应运而生的关键。
虽然互联网是技术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必然产物,但是其诞生过程依然充满了历史的偶然和惊险。人类天然的互联与沟通需求、技术进步的基础和条件,因为冷战而强化的军事需求,以及独特的创新机制,都在为互联网的诞生准备各种必需的要素。
第一阶段,基础技术阶段(20世纪60年代):包交换是第一基石,联网成功
电子计算机技术发源于二战,而计算机更早的溯源则来自欧洲。无论是计算机的始祖——19世纪设计差分机和分析机的英国人查尔斯·巴贝奇(Charles Babbage,1792-1871),还是被称为计算机程序之母的传奇数学家阿达·洛芙莱斯(Ada Lovelace,1815-1852),以及被称为计算机科学之父和人工智能之父的英国数学家、逻辑学家艾伦·图灵(Alan Turing,1912-1954),都是欧洲人。20世纪60年代开发计算机网络实现数字通信的先驱们,除了美国之外,英国、德国、法国等都并不落后。
互联网并没有突然成为今天的全球基础设施,也没有从早期的电信系统中自动形成。在20世纪50年代末和60年代初,两条独立的研究线程被编织起来,其中一个就是最终影响当今互联网最关键的技术突破,即包交换技术。
互联网之父拉里·罗伯茨(Larry Roberts)在其论文The Evolution of Packet Switching中认为,包交换技术并不是一项真正的发明,而是由邮件、电报和汤姆纸带交换系统在一个多世纪以来所使用的基本动态分配技术上的应用。但是,它从根本上区别于连接普通电话的电路交换技术。
在包交换网络上,信息被分解成一系列单独发送的离散“包”,并在接收端重新组合成完整的信息。提出这个名词的是英国国家物理实验室(NPL)的唐纳德·戴维斯(Donald Davies)。1965年,他被任命为NPL的负责人,第二年就提出了一种基于“分组交换”(即包交换)的全国性数据网络。无独有偶,1964年兰德公司的保罗·巴兰(Paul Baran)也提出了类似理论,并提议开发一种用于在线数据处理的国家通信服务。这种快速的信息交换服务,通过自动将长消息分割成块并分别发送它们来实现,这种技术构成了当今计算机通信网络的基础。NPL网络是一个真正实现包交换的实验网络,速率高达768kpbs,而规划中的阿帕网速度才从2.4 kpbs升级到50 kpbs。
法国互联网之父路易斯·普赞(Louis Pouzin)从1971年开始建造的网络CYCLADES是一个连接法国政府不同部分的多个数据库的网络工程。虽然它比阿帕网晚一点,但其关键想法却比阿帕网先进很多:主机只负责数据的传输而不是网络本身。同样是包交换技术,阿帕网如同火车,数据必须运行在固定的轨道上,只能满足几十个节点的联网。
而普赞的CYCLADES却通过软件的协议,实现了更灵活的数据传输,就像汽车一样,无须通过固定的线路传输,一下子可以满足百万级以上的节点。这些创新完全公开,及时发表,也没有申请专利限制,普赞的成功实践直接启发了TCP/IP的基础性突破。因此TCP/IP的共同发明人、互联网之父文顿·瑟夫说:“普赞得到认可太晚了,这很不公平。”
光有技术显然是不够的,欧洲人唐纳德·戴维斯和路易斯·普赞都因为资金捉襟见肘,而止步于开启更大的可能性。ARPA的财大气粗,成为美国人在互联网开创性工作中独领风骚的重要因素之一。美国重金投入研究的分时系统成为孕育互联网的重要力量。
1962年10月,利克莱德受邀进入ARPA担任信息技术处首任处长。在他支持下,1965年,MIT林肯实验室的两台计算机使用分组交换技术进行通信,项目负责人就是后来的互联网之父拉里·罗伯茨(Larry Roberts)。1966年,IPTO新处长罗伯特·泰勒(Robert Taylor)完成了阿帕网的立项,并软硬兼施将拉里·罗伯茨拉到IPTO负责项目实施。
1967年10月,在田纳西州Gatlinburg召开国际计算机协会(ACM)操作原则专题研讨会。拉里·罗伯茨发表了第一篇关于阿帕网设计的论文。来自英国唐纳德·戴维斯团队的罗杰·斯坎特伯里(Roger Scantlebury)也宣读了有关数据包网络概念的论文,直接启发了罗伯茨采纳包交换技术。
作为互联网诞生的标志年,1969年发生了很多大事。
60年代显然是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所谓时势造英雄,在需求、技术和机制等要素逐渐就绪的前提下,还需要有合适的人才能让奇迹发生。60年代,约瑟夫·利克莱德、罗伯特·泰勒、拉里·罗伯茨和伦纳德·克兰罗克等互联网先驱风云际会,他们个人独特的能力与特质以及合作迸发的群体智慧,最终使得互联网在美国诞生,而技术研发并不落后于美国的欧洲最终失之交臂。互联网之父拉里·罗伯茨在接受我们口述历史访谈时候认为,如果不是他们这批人,互联网还是会诞生,但是很可能要至少推迟5年。
第二阶段,基础协议阶段(20世纪70年代):TCP为第二基石,应用开始萌芽
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阿帕网还是美国国防部的一个项目,不过主导阿帕网项目的计算机科学家们拥有充分的自主权,科学家及手下的研究生之间的自治和共治,成为这一阶段技术创新和制度创新的关键。在大学的科学精神主导下,黑客文化与反主流文化和谐地融合在一起,成为孕育互联网精神和网络文化的核心所在。
计算机与计算机之间联网通信成功,标志着互联网完成了从0到1的进程。但要成为能够汇聚全球力量的网络,显然远远不够,还需在协议上取得重大的突破,TCP/IP正是这一时期的关键突破。
1971-1972年,随着阿帕网站点之间完成NCP的实施,网络用户终于可以开发应用程序了。
阿帕网立项之初的构想,仅仅是希望联接并共享宝贵的计算机资源。但是,项目一旦启动,技术创新就有了自己的意志和取向。不务正业的电子邮件不经意间成为互联网第一个杀手级应用。可以说,互联网是建立在电子邮件的应用之上发展起来的。
1971年9月,BBN开始使用更便宜的Honeywell 316来构造IMP。受限于IMP只能连接4台主机,BBN开始研究能支持64台主机的终端型IMP(TIP)。BBN的雷·汤姆林森(Ray Tomlinson)发明了通过分布式网络发送消息的email程序。最初的程序由两部分构成:同一机器内部的email程序(SENDMSG)和一个实验性的文件传输程序(CPYNET)。1972年3月,汤姆林森为阿帕网修改了email程序,这个程序开始变得非常热门。汤姆林森还用33型电传打字机键盘上的符号“@”创建了一种地址系统。网络工作组(INWG)决定构建一系列的网络协议。1971-1975年间担任ARPA主任的斯蒂芬·卢卡西克(Stephen Lukasik)本人就是电子邮件的忠实用户,自然放任了电子邮件的发展。1973年由其委托的一个内部调查发现,该年阿帕网上电子邮件的流量占据了四分之三之多。
1972年10月,由拉里·罗伯茨领导,鲍勃·卡恩具体操办的计算机通信国际会议(ICCC)在华盛顿特区召开,这是阿帕网第一次公开演示,会上演示了由40台计算机和终端接口处理机(TIP)组成的网络,生动直观地证明了网络的巨大潜力。当然,网络的潜力只有在全球联网成为现实的基础上才有意义。1973年,一切都发生了。1973年6月,ARPA网在美国之外接通了第一个节点挪威——由华盛顿连接到“挪威地震台阵”(NORSAR)。该机构以地震监控为名义,实质上主要职能是监控苏联的核试验情况。9月,伦敦大学学院(英国)也连接到阿帕网。同年,“互联网”这个专有名词诞生了。
1973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阿帕网在1970年12月有了13个节点,1971年9月增加到18个,1972年8月达到29个。1973年,正式到IPTO工作的鲍勃·卡恩提出建立Internet,开始在ARPA进行网络互连的研究。3月,文顿·瑟夫在旧金山一个饭店的大堂里,将网关体系结构的草图画在一个信封的背面。他们经常先激烈争论一番,然后各自收兵,瑟夫回忆道:“我们常常是一个人在打字时,另一个人才得以休息休息自己扭累的脖颈,却又不得不一起构思,真有点像两只手绑在一支笔上。”到1973年底,瑟夫和卡恩完成了他们的论文,题目定为《关于包网络相互通信的一个规范程序》。他们掷了一个硬币,来决定谁的名字应该署在前面,结果瑟夫赢了。论文对TCP协议(传输控制协议)的设计作了详细的描述,后来发展为今天的TCP/IP协议。
TCP/IP 意味着 TCP 和 IP 在一起协同工作,TCP 负责应用软件(如浏览器)和网络软件之间的通信,IP 负责计算机之间的通信,这为实现真正的互联网插上了腾飞的翅膀。另一方面,如马库斯·弗兰达(Marcus Franda)在其《治理互联网》的研究中强调,尽管TCP/IP对新入网用户所设置的低标准符合研究团队的通道开放准则,但是,TCP/IP同样符合于美国政府的偏好。当时TCP/IP被国防部所接受是因为在战争条件下,当网络不可靠的时候依然可以借助TCP/IP使用网络。1975年,两个网络之间的TCP/IP通信在斯坦福和伦敦大学学院(UCL)之间进行了测试。1977年11月,三个网络之间的TCP/IP测试在美国、英国和挪威之间进行。1978年,TCP分解成TCP和IP两个协议。
1976年,在欧洲互联网之父彼得·科尔斯坦(Peter Kirstein)策划下,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为她的第一封电子邮件中点击了“发送按钮”。1978年的2月16日,沃德·克里斯坦森(Ward Christensen)和兰迪·瑟斯(Randy Suess)在美国芝加哥发布了历史上第一个BBS系统(Computerized Bulletin Board System/Chicago)。
1979年,来自威斯康星大学、美国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SF)以及许多其他大学的计算机科学家召开会议,计划建立一个连接各学校计算机系的网络。显然,互联网仅限于国防部的项目已远远不足以满足需要,以科研机构主导的新阶段即将开启。同年,汤姆·特拉斯科特(Tom Truscott)和史蒂夫·贝劳文(Steve Bellovin)使用UUCP协议建立了连接杜克大学和北科罗拉多大学(UNC)的USENET,建立了主持新闻和讨论小组。英国埃塞克斯大学的理查德·巴图(Richard Bartle)和罗伊·特鲁伯肖(Roy Trubshaw)开发了第一个多人参与的游戏MUD(被称做MUD1)。深入大学的网络,应用突破如鱼得水。网络大了,网络的管理需要更正式的组织,当时身为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项目经理的文顿·瑟夫创建了第一个比较正式的网络治理机构——Internet结构控制委员会(Internet Configuration Control Board,ICCB)。
20世纪70年代是互联网真正走向实用,形成扩展能力的关键时代。数字计算机网络技术开始走向实用。但是,当时也是众多丑小鸭之一的ARPA网项目如何能够超越同时期的诸多类似科研网络而脱颖而出,值得思考。ARPA网作为一个有军方丰富资金支持,同时汇聚全美顶尖高校和科研体系优秀人才的项目,不断加大投入,扩大更多节点的互联网,更重要的是大学体系的科学精神和开放路线成为绝对主导的价值观。尤其是TCP/IP的诞生,奠定了ARPA网项目整体架构和体系的开放思想,超越了一个单纯的科研项目的范畴,而成为一个面向全美甚至欧洲的开放平台,激发了包括广大研究生群体的创造力,开发出电子邮件、文字传输协议(FTP)、BBS等应用,构建了超越传统治理模式的新的网络治理的核心价值观和基本形态,影响至今。
第三阶段,基础应用阶段(20世纪80年代):协议大战TCP/IP胜出,NSFNET网络全球
互联网发展的黄金时代,是在商业化之前的20世纪80年代。那时全球网络还没有统一到互联网(Internet)。在80年代初期,TCP/IP也还没有必胜的信心。这个时期,美国、欧洲以及随后的亚洲等各国高校,计算机网络的研究和开放如雨后春笋。无论是协议、规范和网络,均呈现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热闹景象。
1981年,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SF)提供资助建立计算机科学网络(CSNET),为大学计算机科学家提供网络服务。NSFNET本质上是一个连接学术用户和阿帕网的网络,并成为推动80年代全美和全球大学之间联网的主导性力量。同年,法国Telecom公司在法国全境部署Minitel(Teletel)网。BITNET是美国纽约市立大学建立的合作网络,连接的第一个节点是耶鲁大学,最初的作用是为Internet用户提供邮件列表服务器,用户可以在BITNET和Internet之间发送电子邮件。全球很多大学计算机中心最早联网的都是先从BITNET开始,而它最初只是一个社会组织,在巅峰时期的1991年,BITNET联接了500多家机构和3000多个节点。但是由于TCP/IP的快速爆发,IBM大型机平台逐渐退出学术机构,BITNET的阵地也被迅速侵蚀。全世界开始融合成为一个网络。
1982年,EUUG建立欧洲Unix网(EUnet),提供email和USENET服务,最初连接的国家有荷兰、丹麦、瑞典和英国。
1983年,欧洲科学研究网(EARN)建立,同BITNET非常相似,使用IBM公司赞助的网关硬件。同一年,汤姆·詹宁斯(Tom Jennings)建立惠多网(Fidonet),FidoNet 是一个很简易的BBS,称得上现代论坛的鼻祖,可通过Internet电子邮件访问,影响了包括中国马化腾、张朝阳、求伯君等在内的很多早期互联网爱好者。1984年,使用UUCP协议的日本Unix网JUNET建成。英国使用Coloured Book协议建成联合学术网(JANET),即以前的SERCnet。
1986年,NSFNET的主干网建成,网速达到56K bps。NSF在美国建立了五个超级计算中心,为所有用户提供强大的计算能力。NSF资助的SDSCNET、JVNCNET、SURANET、NYSERNET也开始运营。美国高校开始掀起联网的高潮,一些 NSF 支持的区域研究和教育网络可以连接到 NSFNET骨干网,有效扩展了美国各地的互联网使用情况。这一年,协议大战全面爆发,欧洲推行开放式系统互联(OSI),而美国当然是TCP/IP。
布瑞恩·阿图(W. Brian Arthu)在其研究中发现,现代、复杂的技术往往表现出越来越多的采用回报,因为采用越多,获得的经验越多,改进的就越多。因此,一项偶然获得早期采用领先地位的技术最终可能会“垄断”潜在采用者的市场,而其他技术将被“锁定”。虽然OSI看起来势力强大,最终还是TCP/IP所代表的自下而上的力量全面胜出。正如学者丹尼尔·W·德雷兹纳(Daniel W. Drezner)所言,OSI与TCP/IP之间的竞争是历史上关于“锁定”的经典案例之一。同年,IAB成立Internet工程特别工作(IETF)和Internet研究特别工作组,以技术治理为核心的网络治理开始走向正规化。
1987年,在Usenix基金的支持下建立了UUNET,提供商业的UUCP服务和USENET服务。互联网商业化的萌芽开始出现。同年,在德国和中国间采用CSNET协议建立了email连接,9月20日从中国发出了第一封信。1987年,连接互联网上的主机数量超过了2万台,思科出产了第一台路由器。以前的阿帕网协议受限于互连1000台主机,采用了TCP/IP标准后,互连更多的主机变成了现实,联网带来的商机开始浮出水面。
1988年,互联网中继聊天(IRC)首次被部署,为今天的实时聊天和即时消息程序开了先河。11月2日,互联网第一场大规模的安全事故——莫里斯蠕虫(Morris Worm)事件爆发,互联网上全部6万个节点中的大约6000个节点受到影响。该事件促使DARPA建立了计算机应急中心(CERT)以应付此类事件。不过,当年的网络安全问题并未引起人们太大关注。天文学家、电脑安全专家克利夫·斯托尔(Clifford Stoll)的著作《杜鹃蛋》(The Cuckoo’s Egg,1989)可以说是现代信息安全早期历史的经典之作,他第一次把黑客活动与国家安全联系在一起,黑客极具破坏性的黑暗面也浮出水面。小说最后用著名的莫里斯蠕虫事件作为结尾。
1988年,NSFNET主干网速率升级到T1(1.544M bps)。加拿大的地区网络第一次连入NSFNET,到年底,连入NSFNET的国家包括加拿大、丹麦、芬兰、法国、冰岛、挪威和瑞典。1989年,澳大利亚、德国、以色列、意大利、日本、墨西哥、荷兰、新西兰、波多黎哥和英国等接入NSFNET。全球联网格局基本形成。1989年,联网的主机数超过10万台。1989年8月,UCLA资助Act One研讨会,以庆祝阿帕网建成20周年和自己的功成身退。
1989年,美国在线(AOL)诞生,其之后20年的跌宕起伏,成为互联网商业化进程最好的见证者。
在互联网发展史上,80年代无疑是最容易被忽视和低估的年代。这是网络技术真正大爆炸的年代,各种协议和网络竞相登场,琳琅满目,争奇斗艳。毫无疑问,互联网是全球集体力量和智慧的成果,是各种技术和应用的集大成。只有最大程度的开放机制,才能吸引和汇聚源源不断的各方力量。80年代是互联网奠定全球化基础的关键时刻。美国全国科学基金会拿出巨额资金,资助新的骨干网络建设,并积极资助和推动全球高校和科研体系与其联网,成为TCP/IP在百余种竞争的网络协议中脱颖而出,以及NSFNET最终超越其他各类网络的关键。
80年代欧洲在网络方面发展的决心和力度不小,完全没有“臣服”于美国的意愿。而当年汇聚全球力量的OSI的技术水平和声势更像势在必得。互联网商业化之前的这段历史,堪称网络协议和网络本身的混战阶段。从ARPA网到NSF网,再到名称改为“互联网”,统领全球网络,成为唯一的中心。这个最终胜出的过程,更多的玄妙依然有待深入总结和挖掘。军事角色在舞台上如何及时退出,政府资金与大学体系如何形成复合体,如何向全球开放并资助互联,以及如何及时拥抱新兴的商业力量,让我们温故知新。
第四阶段,Web 1.0阶段(20世纪90年代):WWW启动商业化浪潮,泡沫时代来临
互联网真正进入大众视野,当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1990年,阿帕网完成历史使命,停止使用。第一个商业性质的互联网拨号服务供应商——The World诞生。商业化,也只有商业化,才具备强大的、真正改变世界的力量。90年代正是互联网最辉煌、最美好的年代。万维网和浏览器的出现、克林顿政府战略性的政策引导,以及风险投资的疯狂加持,在这三级火箭的强力助推下,谱写了迄今为止最富有想象力,近乎魔幻的一段传奇历程。
1991年除了诞生了第一个Web网页之外,更多新鲜事物纷纷诞生。Gopher,第一个查找文件内容而不仅仅是查找文件名称的搜索协议,是很多学术界人士使用的第一个搜索引擎工具。同一年,MP3成为标准,为互联网插上了音乐的翅膀。也是在同一年,MP3文件格式正式被接纳为标准。被高度压缩后的MP3文件,后来成为通过互联网分享歌曲和整个专辑的流行格式。
1993年,浏览器问世被许多人认为是开启互联网辉煌年代的里程碑。1993年网站数量达到 600 个,与NSFNET连接的计算机数量从1985年的2000台增长到1993年的200多万台。尤为关键的是,面对越来越强烈的商业化需求和机会,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没有加以阻挠,而是引导了一个新的互联网架构,以支持新兴网络的商业使用。
90年代后期,轰轰烈烈的反垄断大战一直伴随着微软。1997年,得益于司法部的宣判,可以删除或者隐藏最新版本Windows 95上面的IE浏览器,Netscape宣布自家浏览器免费。1998年,谷歌(Google)诞生,其唯一的服务就是搜索引擎。雅虎此时还看不上它。2000年,雅虎选择跟谷歌合作,付出720万美元,让谷歌为其提供搜索服务,这一大手笔使得谷歌第一次开始盈利。雅虎收购了很多公司,却没有成功收购谷歌,原因是2002年谷歌开价60亿美元,价格没有谈妥。孰料15年之后,谷歌市值超过了6000亿美元。
1998年,Napster公司在互联网上为音频文件的共享打开了大门,P2P技术和应用的诞生改变了整个互联网格局。接下来的10年里,音乐专辑销量减少了一半,自然引发了音乐行业和电影行业的不满,开始掀起互联网领域的强化版权保护进程。
当然,1998年最具轰动效应的事件还是1998年克林顿/莱温斯基的性丑闻,个人网站德拉吉报道(The Drudge Report)发布了第一个打破传统方式的重大新闻报道。9月9日,独立检察官斯塔尔将完成的调查报告移交国会,全球各大网站纷纷转载刊登,由于访问量过大导致各大网站频频阻塞、崩溃,人们在各种论坛对这件事展开讨论。当这条新闻开始在网上疯传时,意味着互联网首次从传统新闻媒体篡夺了重大事件的报道权。
1999年是互联网史上最疯狂的一年。1998年到2001年期间,埋设在地下的光缆数量增加了5倍;全美70%以上的风险投资涌入互联网,1999年美国投向网络的资金达1000多亿美元,超过以往15年的总和;IPO筹集的资金超过了690亿美元,是有史以来融资额第二大的年份;457家完成公开上市的企业多数与互联网相关,其中117家在上市首日股价翻番;有史以来IPO开盘日涨幅前10大的交易中有9桩是发生在这一年;美国371家上市的互联网公司已经发展到整体市值达1.3万亿美元,相当于整个美国股市的8%。然而,根据调查,至少有51家互联网公司将在未来12个月内花光所有现金。
到2000年3月纳斯达克最高点时候,互联网公司平均市盈率是107,如今是25左右。调查显示,1998年和1999年间把公司名字改成与网络相关的63家公司,仅在改名前后十天时间,股价就平均增长了125%。
千年虫问题是新旧世纪交替之时的一个重大事件。这一事件无论对人类,还是对计算领域或者技术领域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教训。虽然,让全世界如临大敌、耗资巨大的千年虫问题最终并没有大爆发,让全世界虚惊一场,但是互联网泡沫所造就的20世纪末的最后疯狂,却给21世纪带来了一场灾难性崩盘。
90年代无疑是互联网发展历史上最激动人心的时代,是互联网从学术网络走向商业网络的蜕变过程。互联网真正走向社会,成为变革时代的创新力量。有赖于技术与商业、社会和政治更大范围的联动,尤其以克林顿执政8年(1992-2000)这个互联网引领的“新经济”奇迹为代表,华盛顿“信息高速公路”政策理念的引导,华尔街资本市场的协同和助力,硅谷创业精神和风险投资机制的引爆,互联网热潮席卷全球。1993年才200多万网民,到1999年底已经是2亿多网民,短短6年,实现百倍级的增长。即便互联网泡沫最终走向破灭,但是互联网热潮再也不会停止。互联网无疑是整个人类90年代最重要的“兴奋剂”,也一跃成为变革时代的最大力量。尼葛洛庞帝在《数字化生存》中提出:“计算不再只和计算机有关,它决定我们的生存。”曼纽尔·卡斯特宣布“网络社会的兴起”。
第五阶段,Web 2.0阶段(21世纪00年代):网民登陆《时代》年度人物,网民成为互联网第一生产力
“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创造者”,这一理念在互联网领域里面发挥作用,要等到21世纪初Web 2.0浪潮的兴起。
新世纪对互联网行业来说并不美好,互联网浪潮推动的投资热潮和新经济终于见顶。2000年4月,泡沫破灭的大崩溃开始了。4月3至4日两日内纳斯达克指数暴跌924点,跌幅超过20%,创造纳斯达克历史上的跌幅之最。一年之后的3月12日终于跌破了2000点的防守大关,一年时间跌幅高达62%。2001年的“9·11”事件将纳指又一步推进了深渊,连续阴跌至825.8的历史最低点。互联网泡沫破灭,直接将美国经济拖入了衰退,而美国经济的转弱引发全球经济进入衰退。直到15年之后的2015年4月,纳指才重回当年的最高点。
“9·11”事件的废墟上,博客成为灾难亲历者发布亲身体验的重要渠道,从此,博客正式步入主流社会的视野。其最大的革命性在于,广大网民开始成为内容的生产者。这一年,维基百科启动,多语言百科全书协作计划起步。创立5年后的2006年,维基百科英语词条数突破100万,到2015年的14年时间里,维基百科英语词条数突破500万条,积累了约30亿个单词、1800万个参考条目和30TB的数据,但是,这依然覆盖不到人类知识的5%。
P2P(peer-to-peer的缩写,指通过互联网直接交互分享)发展道路却不平坦,终于受到法律强有力的阻击。2001年美国联邦法院宣判关停Napster,除非它能找到一种方法能够避免用户共享版权文件,否则不予上线。2003年,Myspace、Skype和Safari Web浏览器登场。其中,MySpace在2003年成为最流行的社交网络,引领了Web 2.0的主流化。
2003年9月,瑞典一个民间反版权组织——海盗湾成立,2004年10月独立。作为世界上最大的盗版资源网站,海盗湾一成立,立刻在互联网圈里声名鹊起。在2009年运营者被瑞典逮捕之前,其注册用户已经超过了300万人,BT种子制作者高达1500万人,月访问量超过了2.3亿人次。通过对海盗湾的分析,学者发现,通过遵循与瑞典绿党(Swedish Green Party)类似的历史,海盗湾可以借助其声望来利用国际代表权,并完全绕过瑞典的政治体系。尽管遭到了政府的打击,海盗湾迄今依然变换着各种域名而运营着,还在欧洲多国组建了海盗党,积极参与政治活动。
2004年,克里斯·夏普利(Chris Sharpley)首先命名“社交媒体”术语,同一年,开源软件理念的缔造者、O"Reilly媒体公司CEO提姆·奥莱理提出了“Web2.0”,最终给这场由博客、播客、SNS、Wiki等互联网的新浪潮命了名,并迅速在全球成为公认的主流概念。
2004年,面向大学生开放的The Facebook(即后来的Facebook)推出。2005年YouTube推出,大众可以免费分享网络在线视频。2006年,推特(Twitter)诞生,最初的名字是twittr(受Flickr的启发),该公司的创始人杰克·多西(Jack Dorsey)发出了第一个推文:“只是设置我的推特”。推特的成功,推动互联网信息传播模式开始走向“零时延”,推特的中国版“微博”在几年后爆发。这几大社交媒体的崛起,标志着Web2.0时代全面到来,使得在Web 1.0时代占据主导地位的门户模式开始走下坡路。2006年,《时代》杂志评选的年度风云人物,是网民“你”。
2008年6月底,中国网民达到2.53亿,普及率接近20%,首次大幅度超过美国,跃居世界第一。2010年中国网民达到4.57亿,超过美国和日本网民的总和。
2009年,互联网成立 40 周年,互联网的能量终于开始撼动政治体系,甚至颠覆政权。2009年4月,摩尔多瓦发生“颜色革命”,推特成为反对者组织交流的最佳工具。2009年6月,伊朗大选之后的国内局势持续动荡,美国政府也强力介入,甚至推特按计划进行系统维护时,白宫下令要其推迟维护时间。
2009年3月,美国通信分析机构TeleGeography发布最新调查结果显示,美国作为互联网中心的地位正在逐渐丧失。在过去,美国是许多地区互联网的中心枢纽,尽管现在仍有很多数据流量经由美国传输,但美国的重要程度已经大大降低了。1999年,来自亚洲的互联网流量中有91%要途经美国到达终点,但2008年这一比例已下降到了54%。9年前非洲互联网流量中大约有70%与美国有关,但2008年已降至仅6%左右,更多数据通过欧洲和中东传输。
互联网在新世纪的第一个10年,可谓坎坷非常,多灾多难,先是经历最为惨烈的纳斯达克崩盘,又遭遇了2008年的金融危机。但是,这10年也因为创新而多姿多彩,先是网民创造力和生产力大爆发的Web 2.0浪潮,然后是iPhone开启的移动互联网浪潮,让网络真正成为全新的社会信息基础设施。全球网民从2000年初的不到3亿,发展到2009年底的18亿,全球普及率超过25%,突破了作为真正大众媒体的临界点。
更重要的是,互联网超越了美国中心,真正进入全面开花的全球化阶段。各个国家和地区都有自己独特的发展路径、特色和模式。互联网商业化开始冲击传媒、商务、通信、沟通等社会各个领域。新一代互联网巨头纷纷崛起,为下一个历史阶段最为庞大的超级平台诞生做了充分的准备。而各国政府,则以网络安全和网络治理为由陆续登上互联网舞台的中央,要争抢主角的席位。
第六阶段,移动互联阶段(21世纪10年代):互联网改变生活,政治改变互联网
2010年开始的10年,是移动互联网的黄金10年。因为智能手机的普及,让全球网民从2010年的20亿增长到2019年的45亿,增量高达25亿,也就是说,现有网民中超过一半是这10年来上网的。2018年,全球网民普及率突破50%,世界变成了上网的一半人和不上网的一半人。其中不上网的一半人中,有90%来自于发展中国家。显然,亚非拉等发展中国家将成为未来互联网发展的核心驱动力。这个10年,一方面是美国FAANG和中国BAT等超级平台的强力崛起,另一方面是以美国政府为首的政府力量开始强烈介入互联网领域,引发国际关系和国际秩序的极大变化,极大影响互联网产业的发展格局。技术创新、商业创新和制度创新,在这个10年里开始进入三种力量相互博弈和相互制衡的新态势。
而就在谷歌高调发出新闻一周之后的1月21日,希拉里在华盛顿的新闻博物馆发表45分钟的“网络自由”外交政策演讲,强调“网络自由”在美国政策中的优先级,希拉里极力推行网络外交,以便把美国的声音向世界各地更多民众、企业和机构传递。
2010年,Facebook活跃用户达到4亿,超过美国人口。这一年,吸引年轻一代的新的社交媒体Pinterest 和Instagram陆续上线。因为智能手机的普及,互联网迎来了互联网泡沫之后最好的发展时期。
美国外交关系协会中国问题专家亚当·西格尔(Adam Segal)认为,如果将1947年视为两大阵营的冷战元年,那么2012年6月到2013年6年这一年,应该是网络问题重塑世界秩序的真正元年。2013年6月,斯诺登事件爆发。前中央情报局雇员和国家安全局(NSA)雇员爱德华· 斯诺登(Edward Snowden)揭开的“棱镜门事件”,震惊全球。从2013年开始,网络不仅仅只是网络,而且上升为国家与国家之间冲突的主战场,网络冲突逐渐上升为中美之间的第一大问题,直到2015年西雅图的习奥会之后,网络问题才逐渐降温。
《2016年互联网趋势报告》(2016 Internet Trends Report)指出,印度互联网用户达到2.77亿人,超过美国成为仅次于中国的互联网第二大国。而且,印度是互联网使用率增长最快的国家,增幅达40%。同时,印度互联网普及率才只有22%,继中国之后,又一个互联网大国浮出水面,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印度于2011年推出的国家光纤网络计划,为本国逾20万个村庄提供宽带接入。全球互联网的版图已经走出欧美中心,开始了全新的下半场。
随后爆发的Facebook数据“泄密门事件”,更是深刻改变了网络治理的进程。利用社交媒体和假新闻影响美国大选的事实,让欧美终于放下“网络自由”和“信息自由流动”的一贯政治立场。
第七阶段,智能物联阶段(21世纪20年代):互联网改变社会,网络新文明面临地缘政治新挑战
2019年既是互联网第一个50年的结束,又是下一个50年的开始。所以,我们将第七个智能物联阶段的起点,定为2019年。
2019年可能是互联网历史上发生最深刻变化的一年,无论是5G和人工智能等技术突破,还是GDPR、地缘政治介入和中美科技“脱钩”危险,都清晰鲜明地昭示着下一个十年不同寻常的机遇与挑战。可以说,2019年是互联网发展的一个十字路口,严峻性和挑战性甚至开始压倒了过去一贯的良好势头。
就在同一天,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罗斯福厅发表美国5G部署的讲话,宣布“5G是一场美国必须赢得胜利的竞赛”。有人称2019年是5G商用元年,而这也是通信行业第一次在新的技术变革面前,被政治力量如此强烈介入。技术与意识形态高度混杂在一起,无疑加大发展的复杂性和难度。这个趋势似乎不可扭转。华为创始人任正非4月17日说,“很不幸,美国将5G技术视为一种战略武器。对他们来说,这就像一颗原子弹”。开放与封闭,互联与分裂,不同力量的博弈进入白热化,这与50年前美国政府促成互联网诞生的时代精神,早已南辕北辙。
5G和AI联手的智能物联浪潮,即将开启21世纪20年代,是最值得遐想的10年。既是互联网从未如此深入改变人类社会的10年,也是技术创新从来没有如此深入生活的10年。2020将是5G大规模商用的一年,下一个10年将是属于5G的时代。各国政府在6G方面业已投入重金开发。一切都围绕一个全新的超联结社会的到来。面对一个全新的未来,无论是人工智能的伦理规范、个人信息保护的失控和滥用、AI武器化以及网络恐怖主义等,都在进入一个历史完全无法提供经验和参考的“无人区”。
50年来顺风顺水的互联网发展也一定会被推向国际政治冲突的最前沿。所以,互联网过去50年呈现的世界各国之间良好协作和共同发展的局面,不一定就是下一个50年的基本保障。互联网发展历史会不会就此拐弯?互联网曾经的巨大成就会不会因此被打乱?50年形成的全球一体化的互联网会不会因此走向分裂?这一切不仅仅是杞人忧天,而开始成为真切的现实考验!
一部人类史,也是一部传播与互联演进的历史。互联网的诞生,首要的驱动力,就是人类传播和互联的内在驱动力。进入20世纪,人类科技发展进入一个全新阶段。尤其在二战之后,计算机和通信技术的发展,为互联网的诞生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但是,催生历史重大创新和变革的除了人们渴望互联、需要通信和加强沟通与传播的内在需求之外,非常规的需要也可能是重大的推动力。对于互联网来说,冷战的军事需求显然是不可忽视的因素。美国政府因为冷战需要而建立起来的ARPA,创造了一种全新的军事与高校之间的联动的开放机制,也是互联网能够在上世纪60年代应运而生的关键。虽然互联网是技术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必然产物,但是其诞生过程依然充满了历史的偶然和惊险。
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50年只是沧海一粟。然而,互联网演进历程50年,却日新月异,天翻地覆。通过梳理过去各个时代的历程,可以清晰地发现其中蕴含的基本规律和核心趋势:
1.互联网带给人类最大的价值与意义在于网络社会新的内在价值观和文明观,就是崇尚自由、平等、开放、创新、共享等内核的互联网精神。更具体地说,就是自下而上赋予每一个普通人以更多的力量:获取信息的力量,参政议政的力量,发表和传播的力量,交流和沟通的力量,社会交往的力量,创造与创业的力量等。全球史视野下的互联网史论,同样也是一部互联网精神发展史,全球互联网发展历史不仅仅是面向过去,更需要面向更精彩也更富有挑战的未来。
2互联网演变的基本逻辑始终是让世界互联。互联是人类的本性,也是万物的本性,技术的创新和发展也始终遵循和强化这个规律。人与人之间的互联,人与物之间的互联,物与物之间的互联,就是一部互联网不断走向深入的历史。甚至可以说,一部人类史就是一部互联史。而最近50年的互联网故事,无疑是其中最伟大的篇章。50年来,互联网从美国诞生,扩散到北美、欧洲、南美和亚洲,进一步蔓延到非洲。我们相信,未来这部不断续写的历史还将更加精彩纷呈。而制造人类分裂、封闭、脱钩等相反的力量,尽管有可能在一定阶段形成影响,但是,终究无法抵抗趋势,更难以阻挡历史的进程。
3.互联网发展历程是技术创新、商业创新和制度创新三层联动的产物。技术-商业-社会三者联动,相互塑造,是现代社会的发展逻辑,也是互联网的发展规律。当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三者扮演的作用各有不同,呈现不同特点。二十世纪60年代-80年代,技术创新引领了整个互联网发展历程;而随后的90年代和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是商业创新大展身手的年代,既缔造了高科技有史以来最大的泡沫,也造成了泡沫破灭的寒冬;最近10年,制度创新显然不甘落后,成为互联网发展进程中最突出的焦点。这是随着互联网发展由浅入深、由里而外,对社会发展影响不断深入的自然演变。
4.互联网既是技术变革的产物,更是科学精神和时代精神的产物。早期互联网缔造者们主要来自美国、欧洲、亚洲等高度协作和互动的全球学术共同体,他们坚守的科学精神无疑是根本的基石,是历史惊涛骇浪中的中流砥柱。虽然今天看来,互联网的热闹往往是企业家和政治家,但是,迄今为止,几乎所有的互联网基本理论的突破,基础技术的创造和变革,技术标准的制定和维护,国际网络治理基本原则和制度的缔造和运行,依然是学术界为核心的全球学术共同体。而驱动他们的,不是为了地缘政治和个人发财致富,而是真正改善人类的生存状态,让世界更美好的愿望。
互联网50年成就辉煌,但是,前方的挑战也是前所未有。
首先是严峻的数字鸿沟,亚洲有20亿没有上网的人口,非洲有将近10亿没有上网的人口,构成了全球未上网群体的绝大部分。
其次,是地缘政治的强力介入,尤其是美国激起的中美高科技博弈,引起人们巨大的担忧。
第三,是超级平台的发展和治理问题。扎克伯格的目标是到2030年Facebook月活跃用户达到50亿,相当于全球人口的三分之二。可以想象,过去一直主导全球秩序的主权国家将让位于超级网络平台,全球治理将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时代。
(方兴东 钟祥铭 彭筱军:《全球互联网50年:发展阶段与演进逻辑》,阅读原文及学术引用,请务必参考《新闻记者》2019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