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流行歌曲，你会想到什么？是周杰伦、林俊杰、许嵩带你走一波爷青回，还是风靡大街小巷的魔性洗脑抖音神曲？
那你是否会好奇，当我们把目光转回到千年之前，流行在市井巷陌的神曲又会是什么呢？是“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的盛况，还是“俾歌者丝竹倚而歌之，所以娱宾而遣兴也”的欢娱？
没错，从晚唐到两宋最典型的流行歌曲样态莫过于词。刘尧民《词与音乐》中就曾考察，“词的时代是尊重音乐，诗歌反倒附属于音乐”，由此观之，词作为当年的流行音乐，传唱程度可真不比我们今天差！
既然聊词，我们就从早期说起。大家可能更为熟知的是温庭筠、苏轼、李清照这些人的词作，但事实上这已经是词在经过雅化之后的形态——文人词。而在更早的时候，词则大多出自民间，作词者谁今日已不可考，大约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草根歌手吧！
而在这些来自民间、质朴清新却同样异彩丰呈的词作中，最经典的一脉莫过于敦煌曲子词。王重民在《敦煌曲子词集叙录》中这样评述敦煌曲子词之题材丰富精彩：
“今兹所获，有边客游子之呻吟，忠臣义士之壮语，隐居子之怡情悦志，少年学子之热望与失望，以及佛子之赞颂，医生之歌诀，莫不入调。”
那么，究竟何为敦煌曲子词？这种发源于民间的艺术形态又如何具有了如此惊人的艺术魅力？
这些词作作者成分复杂且多不可靠，创作年代也上至盛唐、下及五代，十分宽泛，内容上虽然没有花间词的秾艳雕饰，却自有一种清新自然风味，感情率真热烈，用语直白天真，其中蕴藉的无限情思更是常常戳人心神。本期，就请诸位就和小北一起走近敦煌曲子词，回到那千年之前的真实与梦幻吧。
1.
听到女性的声音
说到大唐那些风神异秀的女性，你会想到谁？是睥睨一世的女皇武则天那句“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还是惊才绝艳却为情所困的女道士鱼玄机在狱中留下的残句“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
殊不知，在民间这样有才华更有热情的女子也比比皆是。不同于后世的很多词作，大多是男性词人以女性口吻代女性立言，敦煌曲子词中不少篇章都更大可能是直接由女性词人书写，其中张扬着的正是那个时代女性对于爱情的热切与坚韧。我们先来读读这首《望江南》：
《望江南》
莫攀我，
攀我太心偏。
我是曲江临池柳，
者人折了那人攀。
这首词抒写歌妓痛苦的情感，不大可能是文人拟作的代言体作品，倒更像是底层歌妓的心声。
曲江春苑，池畔多柳，古人流连于此常有折柳、戴柳之俗，因而曲江柳因此便有了任人攀折之含义，其实，我们熟知的“攀花折柳”也有着男性占有女性的暗示意义。处于社会底层任人欺凌的妓女，便像江柳一样无从逃避任人攀折的悲剧命运。
亦因此，这位作者才会痛心地谢绝某个男子对她的情意，只因这“恩爱一时间”，陷于风尘的她自知无力接受这样的短暂而没有结果的爱情，只能痛苦地压抑着自己的情感而看似淡漠地说出一句“莫攀我，攀我太心偏。”
无情与痛苦的呐喊又何止于花街柳巷中不被人看到的角落，深墙大院也掩埋了多少青春女子的韶华。欧阳修一句“庭院深深深几许”道尽其中酸楚，但这毕竟是男性文人的代言，而真正由女性呼喊出来的声音又是怎样的呢？
《望江南》
天上月，
遥望似一团银。
夜久更阑风渐紧，
为奴吹散月边云。
照见负心人。
没有低回曲折的弯弯绕，只有真率泼辣的情绪表达，这首《望江南》很大可能也是出自一位民间女性之手。当这个受到负心郎欺骗的女子一夜难眠孤独望月，直到“夜久更阑”、将至清晓之际，突觉天气变化，风声紧急，明月为浮云所掩，于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如果狂风能为她吹散月边之云、让如银盘的明月照见那负心之人，该有多好！
痛苦、绝望、怨恨，都在最后一局“照见负心人”中达到了顶点。而比起这样只能寄希望于大自然的无助与悲怆，另一首敦煌杂曲则更加狠辣直接：“我有一口刀，半（刚）半是柔。不将余处用，拟斩负人心。”
概言之，敦煌曲子词中不少词作都更贴近于女性口吻，当为女性所作，她们情感真挚热烈，境遇不幸却依旧善良质朴，在那个不公平的年代里渴望着幸福与温暖，也让千年之后的我们听到历史地表之下被掩藏起的女性声音。
2.
清风皓月任我飞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孔子一言道出了千百年来士人们共同的寄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然而不少文人士大夫虽然暂时归隐却依旧内心郁郁不平，文气郁结；相比之下，反倒是底层文人在仕途失意之后，更显出一份旷达乐观的潇洒来。
《浣溪沙》
卷上诗书上钓船，身披蓑笠执鱼竿。
棹向碧波深处去，几重滩。
不是从前为钓者，盖缘时世掩良贤。
所以将身岩薮下，不朝天。
同样是失意文人的归隐，同样是从文人转而为渔父的怅恨，但是在这首敦煌曲子词中，却要显得直白舒朗得多。抛却曾经皓首穷经的诗书万卷，遁逃江上做一位潇洒自在的渔翁，在江波碧滩中自在生活。
潇洒中自然不乏愤恨，但是在这首词中，怅恨不再是引而不发的郁结，而是痛快淋漓的痛骂时事。“盖缘时世掩良贤”这样的不满，以及“不朝天”这样在当时来看有些禁忌的语词，都在这首词中喷涌而出。山林江湖，闲云野鹤，怨愤与潇洒便奇异地在词中融合到了一起。柳永后来的一句“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其实也颇得此意了。
3.
跟着词曲学物理
词这一文学样式，在从中唐兴起到宋代极盛的过程中，事实上经历了一个以诗为词的文人化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词作的题材范围也渐渐狭窄，更加趋向于一些特定的类型。
而作为词作早期代表的敦煌曲子词则不然，广泛的取材，大胆的尝试，细致的生活观察，有趣的世俗百态，都让敦煌曲子词在词史中别有一番风味。比如这首：
《浣溪沙》
五两竿头风欲平，长风举棹觉船轻。
柔橹不施停却棹，是船行。
满眼风波多闪灼，看山恰似走来迎。
仔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
先来作个注解：这个“五两”，另外一个版本写作“五里”，“里”应作“量”，因写本形近而误。“量”的意思同“两”，那么五两就是古代船上用于测风的装置，以鸡毛五两置于高杆顶上，用以观测风向和风力。所以这首词写了什么呢？
这首词取材于船行途中的种种错觉。上片写船行江上原本无风，但是却有风推船行、仿佛风在举棹划桨之感，接下来两句便点破其实是因船行方才有风。
下片则是我们熟悉的中学物理知识点之——相对运动！词人看着满眼波光粼粼，仿佛是船不动而山在动，远处青山正向自己走来；后两句再次点破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全词读来妙趣横生，没有传统写景的比兴寄托，而是将错觉的体认入词，这样的天真烂漫，读来依旧让人心喜。此后到了宋代诗人陈与义那里，也有一首经典的诗作描绘了相似的现象：
《襄邑道中》
（宋）陈与义
飞花两岸照船红，百里榆堤半日风。
卧看满天云不动，不知云与我俱东。
4.
这才是真正的鹊踏枝
敦煌曲子词中生动活泼的词作还有不少，我们再来看一首：
《鹊踏枝》
叵耐灵鹊多瞒语，送喜何曾有凭据？
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
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
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
我们知道，词牌只用来限制词调，一般都与词作内容无关，而这首不然，在《鹊踏枝》的词牌之下却是真真切切地替喜鹊发了一回声。
不过说是替喜鹊发声，其实还是借题发挥罢了。词作上片从一位闺中思妇的视角展开，喜鹊叽叽喳喳地送来喜报，可是在这位孤独寂寞的思妇看来，却是不可忍耐的隐瞒之语。于是乎气鼓鼓的思妇便将这只喜鹊捉来，锁在笼中。
下片转到喜鹊口吻，便更加俏皮可爱。我喜鹊本是好心来送喜，居然被这个不识好歹的女子锁在笼中。现在我也只能求她的丈夫早点作战归来，好让我能感觉放出牢笼重归蓝天。全词侧面写物，朴素俏皮，虽然还有早期词作不规整的特点，却也是十分独特的佳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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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编辑：泽宇 黄泓
观点资料参考：《窗外芭蕉窗里人：读词心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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