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通史》是斯塔夫里阿诺斯(L. S. Stavrianos)的代表作,该书最初在1966年出版下册The World Since 1500: A Global History,1970年才出版上册The World to 1500: A Global History,然后在1975年、1982年、1988年、1991年、1995年和1999年分别出版了第二版至第七版。第一版使用的英文书名和分为上下两册的形式,一直保持到第六版,但第五版中也出现了书名为“A Global History: From Prehistory to thePresent”的版本。这里呈现给读者的是第七版英文版A Global History: From Prehistory to the 21st Century。由上可见,该书书名中的“A Global History”在英文版中经历了从副标题到正标题位置的变化。不过,自该书第一版于1988年翻译成中文以来,“A Global History”一直被译为正标题并按中文习惯表述为“全球通史”。因此,这里也按照这种翻译习惯将该书称为《全球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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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通史:从史前到21世纪(第七版英文版)》
[美]L. S. 斯塔夫里阿诺斯/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
要理解一部著作,首先要了解作者及其书写理念。那么,斯塔夫里阿诺斯是一位怎样的学者?
斯塔夫里阿诺斯一生从事历史教学和研究工作,主要领域集中在巴尔干国家的历史和全球通史,这两个方面的代表性著作分别是《1453年以来的巴尔干各国》(The Balkans Since 1453,1958)和《全球通史》(分别在1966年、1970年完成下册和上册)。斯塔夫里阿诺斯是一位多产的学者,其他著作还包括:《巴尔干联邦:现代巴尔干联合运动史》(Balkan Federation: A History of the Movement toward Balkan Unity in Modern Times,1942)、《第一个巴尔干联盟体系(1860—1876)》(First Balkan Alliance System, 1860–1876,1942)、《希腊:战争及其后果》(Greece: The War and Aftermath,1945)、《希腊:美国的困境与机遇》(Greece: American Dilemma and Opportunity,1952)、《奥斯曼帝国:欧洲病夫?》(The Ottoman Empire: Was It the Sick Man of Europe?,1957)、《19世纪巴尔干革命的前因》(Antecedents to the Balkan Revolutions of the Nineteenth Century,1957)、《人类全球史》(A Global History of Man,1962,合著)、《世界历史读本》(Readings in World History,1962)、《1815—1914年的巴尔干》(The Balkans, 1815–1914,1963)、《现代人类的史诗:读本集》(The Epic of Modern Man: A Collection of Readings,1966)、《人类的过去和现在:一部全球史》(Man’s Past and Present: A Global History,1971)、《全球分裂:第三世界的历史进程》(Global Rift: The Third World Comes of Age,1981)、《全球史纲:人类历史的谱系》(Lifelines from Our Past: A New World History,1989)等。此外,斯塔夫里阿诺斯还与人合著了一些介绍苏联、撒哈拉以南的非洲、拉丁美洲、印度、中国、中东等国家或地区的通俗读物。
左:《1453年以来的巴尔干各国》(1958)
右:《全球通史》(第7版)(1999)
从斯塔夫里阿诺斯的著作可以看出,他的学术兴趣于20世纪60年代起从巴尔干研究转向了全球史书写。斯塔夫里阿诺斯作为一位有着希腊血统的学者,最初他选择了巴尔干地区作为研究对象,1937年完成博士学位论文《1912年之前的巴尔干联合运动》(The Movement for Balkan Unity to1912),然后他在此基础上撰写了几部相关著作。他为何在60年代之后放弃巴尔干历史研究而转向全球通史书写?这一点与他主张改革美国大学中的历史通识教育有关。
1917年,美国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同时也开始在大学中开设“西方文明史”教学课程。这种通识教育是出于当时的现实需要:为了改变美国民众的孤立主义观念和促进他们对“民主”西方的文化认同,以使他们更好地理解美国为何参战以及为何而战。当时美国政府向民众宣扬这场大战是文明与野蛮、民主与独裁之间的斗争,美国参加协约国阵营是为捍卫民主和自由,而以德国为首的同盟国则代表了专制和野蛮。因此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西方文明史”教学也充满了宣传色彩。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美国自视为“西方文明”的拯救者,并试图通过“西方文明史”教学来强化“西方”认同,因此“西方文明史”作为长期的大学核心人文学科课程在美国确立起来。
美国这种“西方文明史”教学,由于服务于现实需要而具有明显的“西方中心主义”倾向,相关教材编纂也充斥着“自由进步史观”。这种史观把欧洲和北美的历史看作一部“自由”成长的历史,以此为主题的“西方文明史”教学,目的在于使学生相信历史发展的未来是一个资本主义的“自由”世界。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随着全球化的发展和美国成为一个具有广泛经济联系的世界性国家,“西方文明史”课程从理念到内容都渐渐与时代不合拍,其局限性便日益显露出来。于是,从20世纪50年代起,美国史学界一些视野开阔的学者开始批评“西方文明史”教学,主张以一种“世界史”教学来取代它。斯塔夫里阿诺斯便是其中的一个代表。
斯塔夫里阿诺斯在1959年发表了《世界史的教学》(“The Teaching of World History”)一文,提出了他对世界史教学的初步构想,认为世界史教学应该具有一种“全球视野”(global perspective),除了讲授欧洲史,还应包括非洲史、中东史、印度史和中国史等,由此突破以欧洲史为中心的世界史框架。1962年,斯塔夫里阿诺斯把这种想法运用于他与几位学者合著的《人类全球史》。这本书是英语世界中最早使用“全球史”作为书名的著作之一。就在同一年,美国学者汉斯·科恩(HansKohn)也出版了《民族主义时代:全球史的第一时期》(The Age of Nationalism: The First Era of Global History)一书。斯塔夫里阿诺斯和科恩都意识到了人类社会在20世纪中叶进入到一个全球化的新阶段,因此不约而同地使用了“全球史”这一名称。
1964年,斯塔夫里阿诺斯发表《世界史编纂中的全球视野》(“Global Perspective in the Organization of World History”)一文,进一步表达了对美国“世界史”教学现状的不满和对“全球视野”这一概念的阐述。当时美国一些教师将“西方文明史”课程改为“世界史”,但讲授内容仍然是西方文明史,其基本框架是:古代近东、古典希腊和罗马、近现代西北欧和美国。因此,斯塔夫里阿诺斯提出,世界史课程不能与西方文明史课程混为一谈,因为世界史是一种具有“全球视野”的历史。那么,什么是“全球视野”?他在文章中作了具体解释:“这种新视野是什么意思?包括哪些内容?它的意思是一个栖身于月球而不是安居在伦敦、巴黎或华盛顿的观察者所具有的视野。它的意思是对于每一历史时期,我们感兴趣的是具有全球性意义而不是地区或国家层面意义的事件或运动。更具体地说,它意味着这样一种认识:古典时代的中国汉朝和罗马帝国在各个方面都是平等的;中世纪时期的蒙古人比《大宪章》更为重要;近代早期俄罗斯在陆地上的扩张和西欧在海上的扩张,都同样比宗教改革或宗教战争更值得关注;今天,具有全球性重要意义的发展与冷战集团或危机没有关系,而是与西方霸权的衰落有关,与新的全球关切(如对生态的关注)的出现有关。”由此可以看出,斯塔夫里阿诺斯关于世界史编纂的全球观至此已基本形成。他认为对于世界史的书写,“全球视野”是不可或缺的,并应以此来描述全球性事件和评判重大历史事件。
斯塔夫里阿诺斯和威廉·麦克尼尔(WilliamMcNeill)几乎同时在思考如何编纂一部摆脱“西方中心论”影响的全球史教材,而他们过去的学术背景也极为相似——都是从事巴尔干历史研究,由此造成了卡内基基金会在一次邮寄信件时出现失误,把给他们二人的信装错了信封,结果他们各自收到了对方的信。麦克尼尔在其回忆录中说道:“我收到一封卡内基基金会寄来的信,信封外面是寄给我的,而里面是寄给斯塔夫里阿诺斯教授,说是他后来编写很成功的一部世界历史教材的资助拨款已经被批准,这时我才对他一直以来考虑书写一部世界历史之事略知一二。我将此信转寄给他,不久之后我收到了一封给我的信,地址却是寄给他的。把我们的信装错信封的那个人一定对我们事业的交集甚是好奇;我没有追究卡内基基金会的职员这是怎么回事。两项事业的交叉的确看起来令人吃惊,如同我们两人不论是在巴尔干史或者世界历史从未进行过真正意义上的沟通一样。”
《全球通史:从史前到21世纪(第七版英文版)》
北京大学出版社/2025
在西北大学芝加哥校区的斯塔夫里阿诺斯,与芝加哥大学的麦克尼尔虽是在同一座城市工作的同行,但两人的学术联系却很少。因此麦克尼尔在收到这封邮寄错误的信时,才知道斯塔夫里阿诺斯与他有着共同的学术理想,正在书写一部世界史教材,即后来影响巨大的《全球通史》,而此时的麦克尼尔也正埋头于撰写《西方的兴起》(The Rise of the West,1963)。这件事情也反映了当时这样一种趋势:在全球化发展的大背景下,美国一些学者对“西方文明史”教学感到不满,因而不约而同地尝试撰写避免“西方中心论”或具有“全球视野”的世界史教材,并以其教学来取代“西方文明史”课程。这样,全球史便首先在美国的世界史教学领域中出现了,斯塔夫里阿诺斯与麦克尼尔一道成为其中颇具影响力的倡导者。